■程中学

　　父亲的脚很大，宽厚而结实。

　　每年到春天的时候，父亲总是光着脚板踩在地里田间干农活。在半干的泥土里，我总能看到父亲宽大的脚印；在滚烫的石板路上，我总能听到父亲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。

　　那时候的父亲，年轻力壮，做事雷厉风行。他那响亮的脚步声，将我们家憧憬的幸福踩成了一条宽宽的路。

　　那是我记忆中的一个雨天，天空阴沉，雾气低得像要钻进灰色的泥土里。堂屋里的阵阵哭声阻止不了奶奶离去的脚步。父亲趿拉着半截拖鞋，着一身煞白的孝服，在泥泞与风雨中挣扎而行。他悲伤的脸上，水不停地流着，分不清是泪、是汗，还是雨。沉重的双脚像灌满了铅，每抬一次，都要很久才能落下。那天，父亲以他深沉厚重的步伐，用他那深深的思念架起了亲人之间的桥梁。

　　我参加中考那年，父亲除了种地，还不断地穿梭于大货车与仓库之间。当时，父亲做起了搬运工，他将汗水尽情挥洒，换取微薄的收入供我上学。他的脊梁在一袋袋沉重的水泥下，弯成了一把弓。父亲每次看到我复杂的眼神时，总是满脸笑意，承载着超负荷重量的步子迈得更快了。

　　高考时，为了不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，在最后的冲刺阶段，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懒散的天性，挑灯夜战，竭尽全力地准备高考。为了不影响我复习，父亲一改平时走路风风火火的样子，不再“咚咚”有声，每次经过我的房间时，他都会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。

　　工作后，我每次回家，都发现父亲的脚步变了，变得很轻快。父亲总是忙于杀鸡宰鹅，抱孙子、哄孙女，他显得无比高兴。每次我们离家时，父亲都会走在最前面，替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。东西不重，父亲却将脚步放得很慢，慢得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他沧桑的背影。

　　多年过去了，现在的父亲已是满头银发，背已微驼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我再也没听到过父亲“咚咚咚”的脚步声，再也没看到过父亲风风火火的样子了。他失去了中年时的稳健与从容，取而代之的是蹒跚与踟蹰，犹豫与小心，颤颤巍巍，让人看得想流泪。

　　父亲和他的脚步经历了几十个四季，也经历了人生的四季，趟过了无数坎坷与泥泞，送走了他的至亲，放飞了他的儿女。

　　现在，我们就是父亲的脚，沿着他的步伐，坚定不移地走向他所希望但未曾到达的那些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