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名司法警察,我从2013年开始接触未成年服刑人员并对他们开展心理咨询工作。今天,我暂且把心理技术及方法放在一边,分享咨询室中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,一起看见负面情绪和不合理认知、行为背后的心理推动力。
2019年,我对被诊断为抑郁症的服刑人员王某开展辅助心理咨询。他16岁时在计程车内持刀抢劫司机极少量现金并让司机报警,“如愿”入狱。在前后11次的咨询中,他讲述的梦境大多关于孤独、绝望与死亡。
他还时常想起一个童年情境——正月十五,他拿着父母送的模型飞机在屋子里嚷着“咻、咻、咻”,父母拖着行李箱过来对他说,得赶回去工作了,他大哭并抱着母亲的腿,可父母还是匆忙离家了。
他说,自己童年时几乎每个除夕都在村子里的鞭炮声、电视机里联欢晚会的歌声以及奶奶的鼾声中孤独度过。
后来,他对父母什么时候回来和离开已不在意,对于他来说,父母回来就预示着即将分离,父母给他捎带的东西也意味着分离前的“补偿”。他常做一个梦——一个女人背对着他,抱着小孩,孩子在啼哭,女人无动于衷看着前方。没错,这个女人是他的妈妈,婴儿则是小时候的他。
在无法用言语准确传达情绪的童年里,分离的苦痛和对父母无尽的思念淹没了他,也时常提醒他——自己是不值得他人破例的、是不值得他人逗留的、是不值得被爱的。成年后,没有归属感的他选择将自己“流放”在监狱里,将父母拒之门外,也将自己埋进了心灵的荒漠。
然而,当我向管教民警了解王某的情况时,我发现王某的父母又有着另外一种形象。例如在他服刑期间,父母从北方奔波到海南监狱只为见他一面,每个月跑遍书店寻找他喜欢的科幻小说并邮寄到监狱。虽然儿时的除夕夜,父母不在家,但平日里只要工闲就会回来看他。初中时,父母已有能力把他接到城里一起生活……但在他的回忆里,却满是悲伤和孤独,他拒绝父母为其邮寄的书籍,对与父母的见面毫无期待。
其实,在社区青少年的咨询工作中,我发现许多孩子的心理活动和王某类似,他们中有的创伤源于过往经历的大事件、大事故,但也有一些孩子的情结源于过往几个画面、场景的叠加。
当许多家长了解到孩子这些埋藏多年的回忆片段时,往往感到惊愕、伤心。他们觉得自己是爱孩子的,疑惑为何这些爱有时竟抵不过早年的创伤。
作为咨询师,我们确实看到父母为孩子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,与咨询室里孩子所描述的父母是不一样的。或许有人会说,现在的孩子矫情、玻璃心、抗挫能力差。其实不然,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“心理现实”。即在人生发展的不同阶段,根据所处环境和当时认知水平的不同,构建出自己的“心理现实”。这种“心理现实”是相对稳定的,是看不见、摸不着的,也是最不易被觉察、反思和改变的。一些我们常说的“i”人、内倾性格的孩子,天生敏感细腻,更会对一些情境进行“心灵加工”,若当时构建出来的是悲伤的故事,那么长大以后,当生活中一些相似情景、事件发生,孩子往往不会“活在当下”重新验证思考,而是被拽回到“心理现实”中,不断“加固”原有的悲观看法、观念、认知,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,甚至因无法排解情绪而作出过激或违法行为。
有没有办法改善这样的局面呢?或许父母可以和孩子一起回忆过往,以好奇的心态问问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有没有特别委屈、伤心或愤怒的时刻,然后以不评判的态度共情孩子,坦诚父母自己在那时那刻的处境和想法。当然,要做到以上的前提是抽出时间陪伴孩子、倾听孩子。
在与青少年开展咨询的过程当中,我发现他们大多纠结这类问题 “为什么你看不见我?”“你真的看见我了吗?”
这不禁让我们反思,我们忙着给家里生火做饭赚钱添物,忙着给孩子规划如此那般的人生,却唯独“看不见”孩子的简单需求。
孩子这一生,最大的底气来自于父母的“看见”,在护“未”前行的路上,你那一道无条件积极关注的目光,便是孩子向好向善的心理推动力!
(作者:詹丽源 海南省预防犯罪研究所一级主任科员、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、家庭教育指导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