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彭桐

　　苏东坡是宋代公认的大才子，被宋神宗称赞为远超唐代李白的“奇才”。他在美食方面，也是奇人。

　　不管是作为朝廷高官在京城繁华之地，还是沦为贬臣在海外蛮荒之野，他总是保持对吃的强烈欲望和激情；不管是在衣食无忧的境况下，还是在百物维艰的处境中，他总是怀有自烹美食的急切想法和冲动；不管在心花怒放之时，抑或心情郁闷之时，他总是持有迫切满足口腹之需的实操方法和卓越能力。

　　作为资深吃货，苏东坡自封为“老餮”。这世上，没有什么能阻挡住他对于吃的奇思妙想。就算被残酷现实按下头喝的是野菜清汤，他也能仰起眼神张望，凭空摆出一桌海鲜大餐、美味佳肴；就算在“殆非人境”的荒凉海岛，缺粮断供，他也能画出一幅绝妙的美食图，首先填饱自己大张其口的胃。

　　元符二年（公元1099年）九月，海边秋风吹，在谪居地昌化军郡城（今儋州中和镇），居儋第三个年头、时年64岁的苏东坡，在午间打盹或下午茶发呆之际，抑或黄昏伏床假寐之时，就于漫无边际却又无比艺术的想象中，过了一把大快朵颐的干瘾。在干瘾消尽梦醒之后，他挥笔写下了既让时人流口水、又让后人觉得好笑的《老饕赋》：

　　庖丁鼓刀，易牙烹熬。水欲新而釜欲洁，火恶陈而薪恶劳。九蒸暴而日燥，百上下而汤鏖。尝项上之一脔，嚼霜前之两螯。烂樱珠之煎蜜，滃杏酪之蒸羔。蛤半熟而含酒，蟹微生而带糟。盖聚物之夭美，以养吾之老饕。

　　这是该赋的第一段，讲的是东坡先生所享食物之精美，烹制之精妙。你看，请来的两个厨师，一个是战国时文惠君的庖丁，其解牛能“依乎天理，游刃有余”，让他切肉切菜，刀法之妙自不必说；一个是春秋齐人，以烹调之技获宠于齐桓公的易牙，由其来掌勺，烹调之精世无可比。所需原料很是讲究，水要新鲜，锅要清洁不说，还不要损朽的木取火，也不要带汗味的柴来烧。食料方面更是高标准严要求，一些须经九蒸九晒，熟汤也须上下翻滚煮开多次文火熬成。

　　菜肴开始上桌了，更是能把人馋死。鸟兽颈项上的那一块肉特别美，先尝一尝，再嚼一嚼大蟹脚，霜前的大蟹正肥，两只大钳爪特佳。那蜜炙的樱桃是又甜又软，那加了杏酪的蒸羊羔是香气腾腾。

　　更妙的是，那新鲜的蛤蜊在半熟时已喷酒除了腥，那生猛的螃蟹呢在半熟时也拌上了酒糟，而这些半熟的、微生的和熟透的都要就着酒吃。作为国字号的美食家苏东坡一边吃着，还一边忍不住发出震动个人世界和后世天地的慨叹：“大概人间最好的美味都聚拢在这儿了，专门奉养我这贪食的老饕哈！”

　　就这样，他还不满足。仅有美食不行，还需要歌舞之欢、美女助兴。紧接着请来的都是类似秦国姬、姜二姓的大国美女，个个端庄大方，“颜如李桃”绽放，她们弹奏舜帝的湘妃用过的玉瑟和尧帝的女儿用过的云锣，“弹湘妃之玉瑟，鼓帝子之云璈”。

　　还有仙女萼绿华就着古乐名曲《郁轮袍》的优美旋律而翩翩起舞，“命仙人之萼绿华，舞古曲之郁轮袍”……

　　美食美味、美女美色，应有尽有，天地就要为之沉醉！连读此赋的局外人，也有了自然冲动，很想能够立即潜入其中快乐遨游分享！

　　当用珍贵的南海玻璃杯斟饮凉州的葡萄美酒，又品味了一缸雪白嫩乳般的香茗。到最后，坐客们望着美女眼里充盈着潋滟的秋波，都春心荡漾，连骨头都被酒香酥醉了的时候，“各眼艳于秋水，咸骨醉于春醪”，突然歌舞停止、筵席结束、美女告别，一切景象烟消云散。东坡先生从无边的想象中逃禅而醒，大笑着起身，顿觉海阔天空。“先生一笑而起，渺海阔而天高。”这种恍然自悟和转折之妙，境界之高，令人叹服。

　　苏东坡所留存于世的赋有27篇，其中两篇直接写美食，还有两篇间接写到吃。另有五篇直接写酒，一篇专门写茶。

　　由此可知，他对饮食的专注与痴迷。

　　在苏东坡晚年颇为著名的这篇赋类作品《老饕赋》中，他把自己老而贪吃、食不厌精、脍不厌细，还特别讲究情调与趣味的萌态展露无遗。我们不得不赞叹他可真爱吃会吃懂吃，其风雅、风流、风趣，真是世无匹敌。